Lusenbye

电影未眠:

三十年前的上海,当月光从屋檐的细缝里照进姜家的那一刻起,七巧的命运就已经变了。商人之女高攀不起名声显赫的姜家大户,正因为如此她只能勉强嫁给一个半身不遂的残疾人为妻,这一辈子尽活在人言碎语之中,不招待见。在那个思想固化的封建年代里,一朝嫁作人妇,还有什么好日子可言呢?


《金锁记》的故事就是从这里开始。


七巧嫁到姜家的时候还是个美人胚子,《金锁记》里张爱玲是这样描写她出场的:“一只手撑着门,一只手撑住腰,窄窄的袖口里垂下一条雪青洋绉手帕,下身上穿着银红衫子,白线镶滚,雪清闪蓝如意的小脚子,瘦骨脸儿,朱口细牙,三角眼,小山眉”


可美又有什么用呢?


哪一个官家小姐会嫁给一个残疾人为妻,只有曹家知道,以七巧的人换得一个金龟婿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没有一个人在意七巧心里想的是什么。然而曹家不知道的是,七巧早已爱上了姜家的三少爷姜季泽,明知道他是个花花公子靠近不得,但是情欲又是哪个能说得清呢?七巧想爱却爱不得,好不容易进了姜家的门却成为你嫂嫂,眼睁睁看着你娶正房纳小妾,还有什么比看着心爱的人却不能得到的心情更让人难受的呢?


十几年前,当季泽打完仗来见七巧的时候,一句二嫂早已把所有归为过往,压抑着情欲和冲动的七巧,对于家族和命运无可奈何绝望的七巧,只能走向崩溃的边缘。十几年后,婆家散了,丈夫死了,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过活终于没有人再管她了,可是自由却没那么容易降临。当季泽再来找七巧的时候,她知道回不去了,自己的花一般的年纪给了那个残疾人,现在的年老花黄,可季泽还是曾经的模样,感性一次又一次折磨着她,当她知道季泽惦记着她唯一从姜家抢来的地,那唯一一个养活孤儿寡母的救命稻草,七巧像一只发疯的母猫一样护着自己仅有的资源。她大骂季泽,赶走了他,可谁又知道她的心有多痛。小说里张爱玲把七巧为看季泽最后一眼的这段写得如此狼狈而令人揪心。


“季泽走了。丫头老妈子也都给七巧骂跑了。酸梅汤沿着桌子一滴一滴朝下滴,像迟迟的夜漏——一滴,一滴……一更,二更……一年,一百年。真长,这寂寂的一刹那。七巧扶着头站着,倏地掉转身来上楼去,提着裙子,性急慌忙,跌跌绊绊,不住地撞到那阴暗的绿粉墙上,佛青袄子上沾了大块的淡色的灰。她要在楼上的窗户里再看他一眼。无论如何,她从前爱过他。她的爱给了她无穷的痛苦。单只这一点,就使他值得留恋。多少回了,为了要按捺她自己,她迸得全身的筋骨与牙根都酸楚了。今天完全是她的错。他不是个好人,她又不是不知道。她要他,就得装糊涂,就得容忍他的坏。她为什么要戳穿他?人生在世,还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归根究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七巧的爱是谦卑的,低调的,压抑的。而季泽不过是玩玩而已,利用这段感情。在张爱玲笔下的男人和女人都不过是情爱这场游戏的失败者,多少女人,多少男人总是逃不出这牢笼。有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可殊不知,爱情却是自由的坟墓。张爱玲的爱情观是悲观的,不论是红玫瑰与白玫瑰里对于男人对婚姻不忠诚的描摹,还是色戒里为政治利益而不惜失去爱情的讲述,在张爱玲的爱情故事里,女人总归是要牺牲的,是弱小的,无力的。在这一次又一次多少悲剧里我们仿佛看到了张爱玲身上的可悲可叹,而在无数男人的背后又有多少折射出胡兰成的不忠和残忍。所以才会有那句经典的名言“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


老天带走了七巧的婆家,可好在留给了她一男一女,长安和长白。可是七巧把自己所有的悲剧一遍又一遍在孩子身上重演。她因为不是大家闺秀而造姜家嫌弃,所以让长安裹小脚,尽管时代变迁早已不流行三寸金莲;她因为自己从小就受欺负,被压迫,所以当知道长安在学校总是丢东西的时候,二话不说便找校长大闹一番,十三岁的长安不敢去学校,休学回家;她怕痛苦,怕累,不想长安跟她爹一样一辈子受罪,在长安得病的时候明知道大烟不好还让她吸,最后竟让长安上瘾;她因为自己被男人骗过,伤害过,让好不容易找到归宿的长安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男人成为朋友,最后变成过客。你说,七巧是不是疯了?也许吧,她是疯了,可这个社会也疯了。七巧的悲剧是这个男尊女配,高低贵贱的社会造成的。人与人之间的偏见,不信任让七巧一次又一次的怀疑自己,怀疑人生。锁在这个思想固化的中国,张爱玲借世舫长叹道:“卷着云头的花梨炕,冰凉的黄藤心子,柚子的寒香……姨奶奶添了孩子了。这就是他怀念着的古中国……他的幽闲贞静的中国闺秀是抽鸦片的!”


《金锁记》结束的很匆匆,张爱玲轻描淡写得结束了她的一生。“她摸索着腕上的翠玉镯子,徐徐将那镯子顺着骨瘦如柴的手臂往上推,一直推到腋下。她自己也不能相信她年轻的时候有过滚圆的胳膊。”


时光磨去的她的菱角,雪白的双手逐渐变成一双承载的岁月和悲剧的模样。女人,呵,在这样的日子背后谁又能够幸福呢?泪水顺着脸颊一滴又一滴划走,挂在腮上,不愿揩试。生命的最后阶段,七巧回忆着,曾经自己做姑娘时候的美好,白净的自己有不少追求者,也许当初跟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现在的一切应该会有所改变吧。


真心……还是不真心……谁知道呢? 


一直觉得《金锁记》这本书是写给女人看的,更是写给每一个男人看的。七巧的悲剧不过是另一个警世名言。你说,世舫不一样,他是真心爱过长安的。可是如果真的爱过,又怎会如此轻易放弃。在他心里,也许尊严比较重要。一个抽大烟的女子,尽管她现在已经不抽了,但他也不愿去证实,更不愿继续跟旧中国的女人相依为命。逃离……这本小说里的每个人都在逃离……七巧想要逃离束缚住自己的姜家,长安想逃离被七巧安排的命运,长白想逃离现实的不堪寻求灯红酒绿里那迷乱的生活……每一个人都无法为自己的命运作出改变。


小说里的七巧,不过是一代又一代中国妇女的悲剧的缩影。豆瓣上有这样一个评论“读这小说让我想起我奶奶和姥姥,前者因为很早死了丈夫,就玩儿了命地挑拨自己儿女的夫妻关系,帮儿女找外遇,撺掇他们和原配离婚。我姥姥则是对男人总持怀疑,所以就总向我妈灌输对男人的怀疑。这两个老人把我妈变成了一个类似的人,我每交一个男朋友,我妈就会对我说他的坏话。现在到了我,我不想要小孩。”这个短评里讲述的不是故事,而是实实在在每时每刻在中国发生的事实,尽管教育的普及使得更多的女子有了自己的价值观,不再因为父母固化的思想而改变自己,但还是很多漏网之鱼。就像张爱玲在文末预言性的文字讲述的一般“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下去,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还没完——玩不了。”


曹七巧,一个人生的积极者。只是她的这段人生,有太多毁灭性的因素存在。她生活在一个被否定的环境下,她挣不脱,逃不掉,死死地粘在这张网上,被忽略,被轻贱,被骗。被人们的眼光、语言、行为活活地凌迟掉。千夫所指,无疾而死。


张爱玲在《金锁记》里刻画出的七巧不过是男权社会的另一个牺牲者,女性在感情里似乎总是处于劣势,可每当我一次又一次看到张爱玲的照片时候,那高傲的模样,身穿高领旗袍,半微抬着头,挑起眉毛,高挺的鼻子让她看起来如此立体而美丽。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女人怎么会书写出如此悲哀的女性。可当我看到张爱玲的一生,不由得觉得,那高傲的模样也许是那不甘的自尊心作祟,不愿人去敲碎她坚硬的外壳,触及那颗柔弱的心。



首发于微信公众:煮海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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